引子

若无意外，许芳菲就是我父亲最后一任妻子了，她敏而好学，据说会五国语言，她四肢修长，酷爱运动，我偶尔会想，我那老父亲坐在花园里看许芳菲年轻的身体跳跃时，会有什么感受。这么想不对，但也无所谓了。我和许芳菲相处不多，或者应该这么说，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时间不算太短，但真正接触并不多。她进门时，我年纪不算太小，但生性愚钝不敏感，对她虽无好感但也无敌意。我爸那会也不年轻了，但要说他从此就收心安于家庭多少有点不实际，因此，许芳菲刚进门那几年一门心思还是都放在乐我爸身上，早熬粥晚煲汤，时不时还穿个礼服什么的惊艳下。后妈的样子早有定论，无非就是那几个，其中白雪公主那个后妈知名度算是高的了。但想想，她也没什么要求，无非就是要个名头，徐芳菲要是只有那个爱好，那我想即使魔镜年久失修老眼昏花也一定会说她比我漂亮的多。可她不图比我漂亮，我不知道她要什么。她对我不好不坏，分寸掌握的极佳。无论我做错了什么，她事后始终只对我爸爸说一句话：“我是后妈，我不方便说话。”严格来说，我从没有看出她刻意刁难我，她基本是吧我当闲置品那样对待。女孩子十几岁，偏巧受不得这种冷清的调子，渐渐的，我竟开始有些怕她了。继而开始讨厌。大概真是在青春期，喜欢谁活着讨厌谁都不需要理由。许芳菲能进入我父亲视野我是始作俑者，她是许东阳的姐姐，蜜色皮肤四肢修长的许方菲。许东阳，是蜜色皮肤四肢修长的许东阳。

陈未未不是个好人，但终归不够冷酷，他拦腰抱住了我，答应要了我。我把自己强卖给了他。生活很实际，陈未未几乎不做固定工作，他偶尔写稿，偶尔调酒，做做停停，收入有限，每月除去开销所剩无几。越是没钱越是会花钱，手头从未宽裕过。于是，对我，管住不管吃，出门开销需我承担大部分。但这样于我也是好事，至少我不在总想许东阳。陈未未事后不断问过我：“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。”“你正好出现了。”要是说到钱，其实我爸还真有点钱，要不是许芳菲，我说什么也得坚持到能分钱的时节。可因为有了许芳菲，我离家出走了。我离家得归功于两个人，许芳菲自是不必说了，还有一个是苏小桃。

陈未未不太爱动脑子，所以他常说喜欢简单的女人和生活。何谓简单：就生活而言，最好是天上能够掉馅饼，且次次砸到他。就女人而言，最好是招之来，挥之去。那种一|夜|情之后，就要死要活非君不嫁者，他不要；看上去没有后患但来路不明者他也不要——他怕死，怕人家半夜变个蜘蛛精干掉他，当然，如果遇到地是美女，以上条款自动作废，陈未未爱一切美女。认识陈未未时我刚失恋，我当时正当盛年，长发、细腰，眉眼清楚，迷恋许东阳。那些年，我从国内到国外，从家乡到异乡，所有主题都是为了许东阳。那些年，我只做了两件事，吸引他或忘记他。后来我发现，我人生中只剩两个念头：干掉自己或者干掉他，我虽是在局中，但也知若照此下去，我会毁了自己，此时，陈未未出现了。故事就这么开始了，我黄昏出门喝到半醉，碰到了陈未未，醉眼看他面如冠玉，体态风流。那刻我未必动心，但却是动了心思。他回头笑，我就跟了去。

苏小桃有种泼辣的美，她体态妖娆，容貌艳丽。可惜眼神太过凌厉，因此，整体姿态看着有些生硬，但再看之下却又发觉那眼神才是她的妙处，因为有了那眼神，任是苏小桃再怎么妖冶也总还是透着几分不俗。她是我姐姐，同父异母。我父亲曾英俊而富有，但仅此而已。他总共结过三次婚，有两个孩子。苏小桃她妈是我父亲第一个妻子，印象里那老妇人仪态极佳，花甲之年依然意态灼灼。不过，女人再好也抵不住一个老字，韶华若老，其他就都不值一提了。在苏小桃她妈四十时，苏小桃他爸离开他妈，娶了我妈，然后生下了我。我妈没什么特别，但就当年而言，我妈年轻简单充满活力，这些就足以对我爸构成诱惑。不过非常遗憾，当我爸老年危机来临时，我妈没能找到办法，于是，我父亲为自己找了方法解决——他有了第三任妻子。离婚之后，我妈很快再嫁了，她没有什么谋生能力，再嫁是意料中的事，她在我父亲家十年，倒也算是不劳作不操心，因此看上去比同龄的女人要年轻的多，她再嫁的很好，她走时候，我是不肯跟他走，因为我怕走了以后就见不到许东阳了。她走了后，开始还回来找过我几次，但我一直坚持不走，她最终是伤心了，彻底放弃我了。我妈在为人方面她有时候有种近乎天真的爽直，她从没想过我是因为其他原因而不跟她走。她只是单纯觉得我跟她不亲了，不喜欢她了，“妈妈是白养活了你。”我当时尚未成年，也实在没法告诉她，我是因为暗恋了个男孩而不跟她走的。从此我妈和我成了路人，她再也没有来过。后来，我良心发现，坐了一夜火车去找她，结果见到的是我继父，他说我妈在坐月子，她生了个男孩，我继父客气而周到，我知道是我妈不想见我，她对人划分很简单，朋友或者敌人。苏小桃和我敌对了数年，印象里，她曾不止一次哄骗我去跳河或是离家出走，我确实不聪明，她稍加颜色我就上当，因此这些事情我基本都做过了，不过还好，我还是顺利长大了。幸好我没傻一辈子，在某天之后我茅塞顿开，终知道了一件事：苏小桃她是我姐不错，不过同时她也也兼着另一职责，我天敌。虽然我没有她美，但我比她高，在确定这点后，我曾对她说，：“以后，你再来骗我，我就揍你。我喜欢诚实的人，我喜欢诚实的人，许芳菲例外。她不仅诚实而且严谨，但我不喜欢她。

我和陈未未也算是厮混了很久，之所以用厮混，是因为我们之间始终处在一种混沌状态，因此，我们达成共识，对外决不承认彼此有关系。主要也是因为说不清楚。

许东阳不是好男人，但我爱他。从小到大，我一直站在他身边，但他选了连城。连城真是好，好到可媲和氏璧，可我真爱他，爱到天地日月都无色。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爱他，当然他有很多好处，身长玉立声音好，懂人情还知事故。可这些都不是充分理由，至少，他不是独一无二。可不知道为什么，每次见到他，我心里就如三月里初晴的原野，全是花开的声音，那声音灿烂如阳光般耀眼。在某个时段，我视他为春天。这么说，俗气了些，可怀春的年纪怎能免俗。那时候，我一直很羡慕那只叫茕茕的白兔，羡慕它一天到晚到处溜达，多好玩。后来我才知道，那白兔不叫茕茕，它东走西顾也不是为了玩。要用比喻他是醉花阴里那个醉，相见欢里的那个欢，字字句句都落在了点睛处。他也说我好，因知自己不好，有人说好时，便心虚，越是心虚偏就越要装出一副他口中的好。于是，他要出门我开路，他要远足我买单，我所做的都和钱有关，越做越心虚，我不知道自己除了钱还能给他什么，更心虚的是，我本来也没有多少钱。他对我，始终淡然，淡然就是我们见了很多次面，每次见面都在重复上次的内容，我们说了多话，每次说的内容都雷同。上月四月十号见面他说黄山风景不错，我一看时节，正是当春，于是我们去了黄山。这月二十号见面，说非洲赞比亚河流域有角马渡河，堪称悲壮，我一看旅游指南，非洲五月也是草长莺飞，我们就去了非洲。也有不淡然的时候，比如我站在异国星空下感慨世界大人生短时，他就说过，会一直陪我。当然，我告诉他我要给连城当伴娘时他也不淡然。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参加他的婚礼，我甚至一直拒绝承认他身边有了连城。那天是除夕，我们坐在咖啡厅，他背后是透明的玻璃墙，外面是时时腾空的烟花。我最终达成了愿望，因为我告诉徐东阳，他要是不让我当伴娘，我就去当新娘。我还说，就当是还我那么多的机票车票钱吧。于是他们结婚时，我如愿当了伴娘，许东阳给了我夸张大的红包，厚厚一沓，我用这钱去酒吧买了最贵的酒，喝到半醉，出门看见了陈未未。

陈未未家住三十二层，电梯行至二十层出了故障，停了一下，只有一下，但因事发突然，那一下之间，我拉住了他，等电梯再运行时陈未未在我耳边说：“人生苦短。”我心领神会。他抱我时，月光正好印在地中央，他在月亮中间。我知道现在说当时是因为醉了才跟了他去有些矫情，可那是真的。我想我当时是把他看了另一个人。可就当真是那个人，我若是没醉，当时也是断没有心情和胆子跟上去的。那人叫许东阳，他那天结婚。那夜是怎么给的，现在已忘记，本来以为能记一辈子。一度以为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，但最后还是哭了，单是眼睛想哭，心里到是异常平静，不恨不恼，哭到最后脸麻木了。想了想我都和他这样了，以后也没法跟别人了，于是就铁了心要跟他了。何况许东阳已经没有了，今天之后他是连城的了，其实早就是了，今天才宣布，我也得有个归宿吧。可他拒绝。伸手递过几张钞票，叫我拿去买衣服。我那刻才知男欢女爱也可如此不堪。我在镜子里看到自己，发散衣乱，若关灯，马上就可变为恐怖片女主角。陈未未端坐看我，不语。他除了衣衫不整，丝毫看不出刚才曾和我旖旎缠绵。我没了方向，一时无计。转眼看到窗户，这才想起来，我是在三十多层高楼上，于是，心一横，便伸手拉开窗：“你不要我，我就跳下去。”